“再见，这个世界和我爱的人”
2月3日，音乐人赵英俊罹患癌症去世，终年43岁。晚间，亲友用他的微博账号公开了他留给世界的“最后一篇小作文”。通篇没有一个句号，无从求证，但人们都相信，未完待续的暗示里都是他对世界的眷恋。他的告别作文里有一连串排比，“我太爱这个世界，太爱这个时代了，也太爱我所过着的生活，太爱音乐和电影了”。
这个不吝啬热爱的人，他引发的关注和哀思远比想象中要多。与他合作过的导演、歌手，流行乐坛和电影圈台前幕后许多人都用各自的方式怀念他。更多网友越过不算熟稔的“赵英俊”三个字，点开一首首歌曲的播放链接，发现：“哦，原来是他。”
始终需要好歌的华语流行乐坛，“原来是他”某种角度意味着出圈，不识其人，但知其歌。也正因为此，许多人读着他的绝笔，不知不觉泪湿了衣襟。“我从小就喜欢下雨，若某个傍晚暴雨狂风，便是我来看你”——傍晚暴雨狂风，很可能是人们狼狈并感觉被世界欺负了的时候，他说那是他来看大家。生命的最后，他想留下的，依然是用音乐，给人们面对世界的温暖和力量。
活出个样子给自己看
借用王源的话，赵英俊就是个普通人。是的，在通常概念里，他一度很普通。可就是这个常被人描述成“长得像雪村”“顶着爆炸头”的普通人，活成了许多人理想的样子：为了热爱，义无反顾。
赵英俊原名赵健，出生在辽宁抚顺，曾是银行职员，组过摇滚乐队。和许多上世纪70年代末、80年代初出生的人一样，录像厅和网吧是青春里独特的坐标。他们在那里看见大千世界，然后生出渴望。赵健是其中之一。辞职后，他一把吉他一个背包，就去投奔了梦想。他在《方的言》里唱：“你说明天要走更远/不想人生留下遗憾/小的地方人更有尊严/活出个样子给自己看。”
在上海，选秀、当DJ、混综艺，一段时间，不能说丰衣足食，起码衣食无忧。可他觉得，离梦想终究远了些。2005年，网络歌曲迅速蹿火。抱着试试看的心态，赵英俊写了首歌，浓缩《听海》《至少还有你》《江南》《你的背包》《痴心绝对》等23首人们耳熟能详的歌曲。足足三个月，他每天工作室和家两点一线，自己跟自己较劲。“因为是个拼贴的东西，得尽量让歌词间有些关联，在旋律上更要融为一体。”他形容心态跟电影《肖申克的救赎》中男主人公有点像——有想法不能说出来，因为未知，未知能否出逃成功，直到跑出去了，才看见了新的天地。
《肖申克的救赎》另一种译法叫《刺激1995》，赵英俊给这首歌取名《刺激2005》。当天上传完，次日他回到家乡，网吧里已传来他的旋律。两年后，古巨基的《情歌王》面世，人们正式接纳了这种形式的创作——串烧。再返回头，赵英俊的 《刺激2005》已是“神曲”。
以电影的名义歌唱
2015年起，赵英俊“人气爆发”。他先后为电影《煎饼侠》《港囧》《万万没想到》《唐人街探案》《缝纫机乐队》等创作主题曲，他本人也讨得机会在片中客串一下。
争议伴随热度来了。好听些的，说他是“票房吉祥物”，尖锐些的，直指他的音乐全是“命题作文”，没意思的“口水歌”。要知道在音乐圈，不知何时起，有了奇怪的鄙视链，玩摇滚的常有优越感。至于赵英俊，东北摇滚偶像写流行歌已经挺令摇滚圈费解了，而他的流行歌，还要依附于电影，这还算艺术吗？许多次，赵英俊被揪着回答类似问题。
而他的答案，以今天的眼光来研判，兴许是华语流行乐坛的一道思考题。“总有一种情绪，是会让所有人动容的吧？我要找到它，用我的个性把它包装起来。那才是我能带给这个世界的作品。”与其成为“孤芳自赏”的创作者，不如在共性中为个性找到最大的价值释放点。
《缝纫机乐队》中两首插曲，很大程度体现了他的理念。《都选C》出现在故事高潮，仿佛背后有一位很难为人的甲方，“又要青春，又要摇滚，又要愤怒，又要流行，又要好听”。最终，赵英俊想起那个在学生时期困扰大家许久的问题，为什么无论出卷老师还是答题学生，都常常觉得正确答案是C？他给了一个独具个性又让所有人心领神会的回答：四个选项中，只有C是一笔划过的。于是歌中唱道：“就用轻轻松松的一笔/毁掉你所有的问题。”他又在《塑料袋》里唱：“已经记不清楚从哪里来/忘记了为什么而存在/现在我还不想化作尘埃/因为我的故乡叫作未来。”在他的脑袋里，电影歌曲可以有态度，写朗朗上口的歌不是妥协，而是成熟。
在为一部部电影写歌的过程里，他突然明白了“什么是艺术”。“雅俗共赏的才是艺术，比如《这个杀手不太冷》，我妈不懂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，但看完她就哭了，觉得好看。”事实上，电影观众正是在这些“口水歌”的烘托下，完成了与片中人的情感共振。比如《大王叫我来巡山》“嘭恰嘭恰”地卖萌，和这片子贩卖的乐子如出一辙。又比如，王菲给《港囧》献唱的《清风徐来》也出自赵英俊之手，旋律空灵，歌词则是人间真相，“顺流而上，才能海阔天空”。
用生命写的歌，最容易让人破防
2020年，他许是有计划地，邀请了13位音乐人来重新演绎自己的部分歌曲。陈奕迅、大鹏、韩红、胡海泉、黄雅莉、金志文、陆虎、王源、萧敬腾、薛之谦、张杰、张靓颖、张信哲，一人唱一首。他还给每支曲子写了篇小作文，凝练的歌词，扩展成了具象的故事画面。
他勾勒《方的言》——你为什么会遇到和你说话不一样的人呢？因为有人为了能更好地生活，而去了远方。这才是你最初听到别的方言的真正原因，山高路远，千里迢迢，谁都知道家里面好，但总要去拼个未来，搏个出路，无论多艰辛，只要在路上，就有希望。
他写《送你一朵小红花》——关于人生，从来都不是个问题，也不需要你来回答，只是觉得，看过这部电影，和听过这首歌的每一位朋友，都应该得到一朵小红花。
这两首歌，一首祭出走的乡愁，一首唱人生的归途。随着这两天各方悼念的文字，网友们拼凑出了他生命倒计时期间做过的事。和癌症抗争的日子里，他破例在看完影片粗剪后才动手写歌。而此前所有电影单曲，他都与故事保持距离，在剧本正式出炉前，按照“题眼”自行创作。可最后一次，抗癌题材影片《送你一朵小红花》，赵英俊不再是有求必应的“乙方”，不再是客串演员。他生动的灵魂化开在电影内外，化成无数朵带着暖和善的小红花，而他自己本也最该得到一朵。据说，他是在吃过止痛药后唱出这样的歌：“多么苦难的日子里，你都已战胜了它，送你一朵小红花，遮住你今天新添的伤疤……”
用生命写的歌，最容易让人破防。他去世于2021年2月3日，恰好是立春的日子。当晚，《送你一朵小红花》的原声曲下，一夜之间增评十万条。大家都说，如果有平行时空，他会继续在那儿写歌唱歌、娶妻生子、带父母去海边、到鸟巢开演唱会，热爱着这个值得为之奋斗的世界。网友也约定，别为他悲伤太久，他写的歌仍在春风里。
还有，他想见未见的“祖国统一”“海贼王的结局”，我们来替他看。
作者：王彦
编辑：许旸
图片：新浪微博等
